(一)

民国10年,我与水生初见,其时我尚在老家。印象中是一日午后,水生的父亲带他来拜访我的伯父,据说他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,可即便当时我年纪尚小,也能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的隔膜。

我与水生年纪相仿,他见人害羞,却并不怕我,于是我们很快熟识了,他甚至约我到他家玩去。但当时家境没落,伯父回乡便为了将祖母和我带到异地去,因而这个约定也就没有实现。起初我们还托人给对方送些东西,可时间一长,也就没了联系。

(二)

民国26年,我学医回国后的第二年。七七事变之后,伯父病逝了,落叶要归根,我于是向医院告假,回到祖籍去奔丧。在那儿,时隔十六年之久,我再次见到水生。心里十分欢喜,却又担心我跟他之间会像伯父和他父亲一样,被时间留下不可逾越的隔阂。

水生变得比他的父亲还要寡言少语,但眼睛是亮的,闪烁着生气。他还是照旧喊我宏哥儿,于是我的担心便飞走了。虽然话说的少了,但时间还是未曾将我们变得生疏,我们终究没有像上一辈那样疏远。

闲谈时,水生说他想去参军。我想了许久说,我跟你一起,去队里当医生。而后又问他,怕不怕?

他摇头说不怕,神色坚毅,又反问我:“你呢?舍弃医院的稳定工作,跟着队伍到处打仗,命都没个保障,你怕不怕?”

我笑起来,也摇头:“不怕!学一身本事,不献给国家,又有何用?若为国死,事极光荣,又有何可怕!”

此后我辞去医院的工作,随他一起参了军,他在前线杀敌,我在后方救人。好容易有安宁的时候,水生就会来找我,我便教他习字和我曾学过的知识,我们在苦中作乐。期间我发现水生格外聪慧,如果不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,兴许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——但生不逢时的人在这个年代又岂止他一个。

(三)

民国33年,水生在豫湘桂战役中牺牲了。那年分外混乱,我也只来得及给他立个碑,连难过都是在忙碌之中偷偷地感受。

第二年,抗日战争胜利了。我既遗憾又庆幸水生没有看到敌人投降的那天,因为在那之后不久,解放战争就开始了。

我参军是为了保卫国家,抵抗侵略,而不是为了把枪口指向自己的同胞,因此我从战场上退了下来,开始在民间辗转,帮助那些被战火无辜波及的百姓。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,毕竟在军中尚有薪资,退下来便没了这个保障。只是若没有人民,仅剩一个空荡荡的国,又有何用呢?

我相信如果换做水生,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,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信仰。

(四)

1949年10月1日,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,民国结束了。八年抗日战争,四年解放战争,终于落下了帷幕,至此尘埃落定。